春,本義是“草木逐日生長”。春天是萬物初生季節(jié)。草木破土而出就和嬰兒呱呱墜地一樣,往往能激發(fā)我們心底的愉悅情緒,然后將這種情緒理直氣壯地賦予視野所及的一切。漫漫文河淌過人間千年,對于浸染其中的我們來說,送來春天的不只是暖陽,還有那數(shù)不盡的讀來唇齒留香的詩詞歌賦。 論及溢滿歡欣的迎春之作,晏殊的《破陣子·春景》不可不提: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 整首詞用輕快的筆調(diào)描繪了清明前后迷人的春日風光,以及一群鄉(xiāng)村姑娘踏青斗草時的歡樂心情。春社新到,燕子初來,清明時節(jié),梨花落成了片片花雨。池上漂著幾點碧苔,黃鸝在葉底一聲聲地鳴啼著。在這和煦的春光里,一群少女走出深閨,在春之女神溫柔的目光里自由嬉戲,一派天真活潑的情態(tài)。 在這樣的春天里,詞人是閑適而快樂的。白樸在《天凈沙·春》中,寫下的也是景色如畫、生機盎然的春天: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春日里的山、日、風、樓閣、院子、鶯燕、小橋、流水、落花,呈現(xiàn)一幅遠景、近景、中景皆具的春意圖:草長鶯啼,花落燕舞,姹紫嫣紅。這首小令就像一幅水墨山水畫,寥寥幾筆,清麗雋永,“不涉理路,不落言荃”。白樸因為有著美學家的欣賞力,才能在尋常人司空見慣的景物中敏銳地觀察和體驗到春天的動人之處,提煉出最具感染力的文學表達。事實上,古代很多文學家都有著一雙發(fā)現(xiàn)美、發(fā)現(xiàn)春天的眼睛。唯其如此,他們才能像晏殊和白樸一樣,欣喜地發(fā)現(xiàn)春天,并為之感動不已,從而激起創(chuàng)作欲望,寫下不朽的名作,留給后人豐富的美學享受。 王安石《泊船瓜洲》,一句“春風又綠江南岸”,宛若纖纖素手,輕撫過山間河畔,整個人間須臾之間就換了容顏。劉方平《夜月》,情景交織之下感嘆“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那份靜謐,那份安閑,那份投入,都在“蟲聲”報春中躍然紙上。蘇軾注意到“蔞蒿滿地蘆芽短”,作為饕餮界重要一員的他立馬意識到“正是河豚欲上時”的春天到了!痘莩绱航砭啊范潭28個字,視野之內(nèi)都是非常生活化的事物和場景,但組合在一起時卻產(chǎn)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yīng),活潑生動又異趣橫生,詞人對于文字之美的體悟和把握,已臻化境。而用文字切分腦海中影像,以類似蒙太奇的手法引詩入畫,是不少大家的拿手好戲,杜甫的“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岑參的“數(shù)枝門柳低衣桁,一片山花落筆床”,無不是這類詩文中的翹楚。 無論古今,我們因為懷抱著希望或滿足,才會敞開心懷,欣然讓春風春雨春花春月染上躍躍欲試的情緒,變得美起來、有意義起來。所以自己下地耕作、種菜養(yǎng)花的杜甫會覺得“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韓愈會認為“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而王昌齡筆下不知愁的閨中少婦卻“春日凝妝上翠樓”。在筆者看來,正可謂迎春之喜樂,喜在新,樂在心,“萬紫千紅總是春”罷了。 春天里的花朵,含苞待放時令人憧憬,綻放時誘人陶醉,但花無百日紅,即便眼前依舊是滿山含翠,但想到時光就像東流水,永遠都是一去難再追,又怎會不生出幾分“江水流春去欲盡”之感喟呢?張若虛這首《春江花月夜》素有“孤篇蓋全唐”之盛譽,細細品味,實乃千古絕唱: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凡能在文學史上占據(jù)一席之地的名作,或多或少都會留下“金句”。但此詩不凡之處在于全詩未有一句光彩稍遜,無一不是“金句”,令人不由得擊節(jié)贊賞、嘆為觀止。難怪聞一多會說:“在這種詩面前,一切的贊嘆是饒舌,幾乎是褻瀆……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古往今來的文學家們總會在相似的場景下,抒發(fā)不盡相同甚至截然不同的心聲,而這也恰恰是文辭之美,因為它承載的是思考,留住的是才華和自由。所以“知春不久歸”時,韓愈可以批評“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孟浩然可以勸友人“當杯已入手,歌妓莫停聲”,蘇舜欽可以“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蘇軾則豁達地對自己說“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總之是“詩酒趁年華”吧…… |
GMT+8, 2025-1-23 10:20